WALKING MAN

對於阿嬤的相處，從小就很親暱。一個13坪的二層樓透天厝，我是這房子第一個誕生的生命。一落地，成了叔叔們的新玩具，尤其是還在念高職的兩位小叔叔。

父母親還得上班工作，分擔家計。於是看護我的責任，自然落在阿嬤身上。

每天早上看著一家人出門上班，家裏就剩下我們老小。上上市場，回到家等阿嬤料理完家事後，午飯後硬是規定孩子們的玩樂時間是下午四點才開始。理由是那個時候的太陽已經下山，日頭不至於太過熾燄，讓我曬黑又中暑。直到大人們下班回家後，我這個新玩具才會輪流到大家手上把玩。3歲以前的生活就是這樣。

阿嬤的婚姻很奇異。一個千金小姐的一生，好端端的被父親交付到一個窮小子的手上。理由是這個窮小子很上進。就這樣，千金小姐到了澎湖赤崁村後，就得接受每天的放牛、養雞、去海裡撿拾海螺的生活方式。她，成了黃家的媳婦，成了養育9個孩子的大樹源頭。

父母親與阿嬤的對待方式，一直是生活與倫理最好的教材。從來沒看過婆媳之間相處的這麼好。無論是早期的同住一起，或是10幾年前，阿公阿嬤從台北搬回高雄老房子住，母親跟阿嬤每天都得通上1小時以上的長途電話，這麼奢侈的花費，連父親都沒輒。

3年前，母親因為糖尿病引發的種種疾病離開人世，對於阿嬤而言，失去的豈止是像女兒一樣的感f情，實際的感受應該是失去一個知己！去年，五叔也因為癌症離開，3年來，這兩個人讓高齡又健康不佳的阿嬤，不停的落淚。去年，我才知道原來人世間真的有因為哭而哭瞎雙眼的人，因為阿嬤就是。想念我母親，所以她掉淚，即便半夜也是。想念五叔，所以她不忍五十幾歲早逝的生命，所以她也掉淚。3年來的失去親人，去年她哭瞎了雙眼。卻只敢跟我小小聲的說：別讓人家知道我是因為哭妳母親才這樣的，這樣不好。

這個家族之間，總是這麼的內鍊，總是這麼難以表達感情。去年，送五叔的那夜，我躺在阿嬤的身邊，像小時候那樣的躺在她身邊。整晚，她不停的說著我小時候，甚至是我父親年輕時候的事。一整晚，她沒辦法入睡，我也不忍心打斷，就這樣，那晚夜車到高雄的身軀，一晚沒睡，隔天勉強打起精神送五叔最後一程。

早上我拈香問母親，妳知道了嗎？妳去陪她了嗎？記得帶著阿嬤，她一定很高興見到妳，這下子，妳們再也不用誰想誰，再也可以好好的說說話。

黃石買，民國5年生，肖蛇。90歲辭世。